**我们的神父先生,其实是个可怜的笨蛋。像动心这种不被允许的事情,不会有人告诉他,他也没有人可以去倾诉。而靠他自己反应过来……只能让他在辛苦困扰一阵子了。*
塞城教堂的钟楼和别处的哥特塔楼风格有几分不一样,比之法国和意大利流行的华美修长,它的门和窗子都是马蹄形的,边框上还有几分异域情调的繁复花纹。楼身要厚实朴素不少。
不过不妨碍这依旧是全城最高的建筑。
楼内光线并不好,即使站在塔顶。这里能俯瞰全城,而阳光却照不清窗口里面的一切。这也算是光一神父最喜欢的地点之一了。
教堂的日常平静无波,夏天的热度一天天柔和,河岸上的姑娘们也逐渐不用担心钟声之后的天色依旧太亮了。
光一神父依旧如往常一样忙碌着。和平日一样,听人告解,主持婚丧与洗礼,和平日一样在钟楼上放空发呆,和平日一样在教堂最深处的石室实验到深夜。
橘子酱已经制好,领走的穷人们千恩万谢。神父面容和善得仿佛真的是蒙神召前来救济凡人的圣使。
偷橘子的也不再来了。他拿着最后两罐果酱,鬼使神差地放进了自己的房间里。
他没有再在夜里出门,更没有在钟楼上朝南方多看一眼——或者说,每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朝向时,他都立刻别开了脑袋。
他行止肃然无恙,面上无悲无喜。依旧是教众深深尊敬着的年轻神父。
只有光一神父自己,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。
没有人知道,到底他的心脏哪里发生了变化,毕竟神父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感受。胸口仿佛放进了一个钩子,让他的心口总是刺痒难安。他隐约意识到钩子上那根看不见的线牵向哪里,可他又不愿细想。
只有睡梦里,会出现模模糊糊有一个紫色的影子,和一个更加模糊,却依旧让人惊心动魄的笑容。
影子越来越清晰,他的心脏却越来越吃不消了。
醒来时总是口唇干渴,甚至一度出现了正常到有点夸张的生理反应。
尤其是白天骤然听到鼓声在教堂附近响起之后。
过来安排教堂接待国王使者的人员总觉得,白天靠近神父的时候,气压一天比一天更低了。当被神父黑沉沉的眼睛扫视时,不论是谁,背脊上都如同被一排沁了冰水的钢针扎了似的——以至于偌大一个建筑之内,人人都自觉噤声,更加小心地处理手上的事务。
“会不会是波西米亚人老是在神圣的教堂附近游荡,惹得神父不悦?”终于有人没忍住,在走出那个昏暗的空间之后,心有余悸地悄声问身边的人。“不然实在没道理啊。”
不得不说这位先生某种意义上真相了。
“我觉得也是。这几天不少市民一有闲就去波西米亚人的地盘喝酒浪荡,来教堂都少了。想来神父看到教区的风气这样堕落,心里也确实不会好受吧。”
“哎,你说那吉普赛人也是,怎么就跑到这边来了?”
“不过幸好来的不多,大概就是几个年轻人,为首的那个,看起来还是个孩子。”
“那可不是个小孩子。”这位来自行政署的先生摸着自己漂亮的胡髭,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来。
“不会吧?他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吧?”
胡髭先生冲身畔的人挤挤眼睛,“不会错的,那个孩子其实和我们的神父先生差不多大,只小一两岁。”
另一人惊讶地睁大眼睛,随即又露出一副暧昧的神情,“这真是太让人惊讶了。不过您又是如何知道的?”
胡髭先生得意地晃晃手指,“两个铜板,几个乞丐,你就能对那些吉普赛人了如指掌。”他见对方露出的神情,赶忙又解释道,“你可不要乱想,我可对波西米亚人没兴趣。不过是卫队那边有位对那个孩子那位漂亮姐姐有些兴趣。”
这话一落,两人对视一眼,都露出了明了的神情。
“那个小妞啊……”
“话说回来,要不要先找人把波西米亚人赶会他们的地盘去?光一神父的态度实在是……”
“等两天再看吧,那几个孩子最近也只是给人修补铜器,要驱逐他们,理由也不太合适。”
鼓声又响了一整天。
那声音不是连续的,吵闹的。
古灵精怪得像个调皮的孩子,那声音带着在迥异于这个城邦的欢快与自由,跳跃在沉寂的街角,门前和阳台下。
每每鼓声停下,似乎都能听见有个黏糊糊的声音在询问:“先生/夫人,需要修铜器吗?”
可以想见,那张脸蛋上流露出纯真的神情,大眼睛专注地望着对方——任何人都没法拒绝吧?
得到肯定的答复,多半会露出一个要命的笑容——弯成月牙的眼睛像是在眨眼,嘴角恍若含有蜜糖。
……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。
……我在想什么?
神父静默地坐在高耸的尖券下,没人看得到他恍惚的神色回复了阴影,攥着经书的手指节发白。
他想佝偻起身体,缓解一下心口因玫瑰色绮思戛然而止而出现的痛楚——心口的钩子吊起了他的心脏,抽带着他全身的血液都发烫,一圈一圈灼烧着他身体的每一处。
恍如魂灵被勾走了,悬挂到了炼狱的火焰上炙烤。
教堂门洞大开,阳光空荡荡地头射出一个尖锐的形状。
空气似乎异常干燥。
忍受不了。
钟楼实在是个俯瞰全城的好地方。
在最高的窗口,能看见那个少年,挎着布包,敲打着鼓,一家一户地询问“请问,要修铜器吗?”
是了,这个民族有着最为杰出的铜匠,只是长期被小偷,骗子之类的名头包围,世人常常忘了这一点。
少年的手脚很是麻利,手艺也异常纯熟。他总是带着温和可爱的神情,那柔和的模样,若不是还有几分跳脱活泼,几乎不会让人觉出这是个罗姆人——或者是他们所不喜的“吉普赛””波西米亚“。
——大概是被人粗鲁的拒绝了,站在紧闭的门前,他撅起了嘴,半垂着脑袋一转头看见伙伴,伸手牵住了对方的袖子,有点委屈地说了句什么,结果被对方伸手捏住脸蛋,用力往两边拉扯。少年拼命挣脱,气鼓鼓地瞪着眼睛,鼓起原本就翘起的三角形唇——
窗口前的神父觉得心脏不能跳得更快了。
可是落在挤压少年双颊的那双手上,他又觉得心口被某种毒牙轻轻啃噬了一口,以至于渐渐涌起一股酸胀难受。
他大概是很喜欢唱歌跳舞。没有人找他修铜器的时候,他和伙伴们就在路边唱着跳着。
他幅度很小地扭着腰,有些顽皮地用屁股画圈圈。
可真要命。
——他应该是喜欢吃甜的。
有人给了他一小罐楚法糖浆做报酬,他笑得比糖浆甜上一百倍。
——他怎么能那么喜欢吃东西呢?
谁给他塞吃的他都不拒绝。
看到吃的,眼睛都亮了。
是不是傻,吃的开心了,修理的费用都不要了?
——他不止会敲鼓,他还会弹曼陀林和拉琴。
他拉了一首忧伤又热烈的曲子。
他忽然大人气的神色有点不适应,可更让人……着迷。
——今天他穿了一件很多蓝色布片缀成的袍子。
又干净的晴空蓝,也有火焰的异蓝。
走过广场前,有讨厌的同伴拉扯他衣服的后摆,大概是要研究他穿了件什么衣服——那一瞬间,视力不是很好的神父,在看到了那包裹在紧身裤子里圆滚滚的屁股的瞬间,感觉到从胸口上至脑门,下至小腹,一股热流冲击得他几乎要站不住脚。
没救了。
神父自暴自弃地靠着石墙滑坐到地上。
——如此甜蜜,如此美妙,即使是砒霜,也甘之如饴。
如此,即使脚下是地狱,也不要回头了。
——似乎他很受欢迎,追求者有男有女,有年长的,也有年幼的。
神父不知道自己攥的咔吧作响的拳头和心口喷涌的酸痛意味着什么。
——每每看到他消失在人群中,暮色仿佛凝结在他一个人的背影里。
他消失之后,空气迅速降温,天际昏暗,城池失色。
——他似乎往钟楼上看了?
神父猛地闪躲到一边,一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。
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,带着……笑意么?
——他喝不了酒。
应该是被人捉弄了,拿酒当成水给他喝了,他的脸很快变得红扑扑的。扑闪着大眼睛,眼睛里亮晶晶的。看上去十分的软乎,十分……好欺负。
他还落了单。
黄昏的巷子里,房子的阴影被拖得长长的。
每个人类聚居地,都有丑陋肮脏的东西。
他们却也能走在阳光里,堂而皇之。
那个男人露出了笑,捏他的脸,被躲开了。又一边伸手探向他身后,一边还隐蔽地将人往巷子深处带。
恍如滚水入脑,神父浑身一个哆嗦——该死!他猛地锤了一下墙壁,下意识就要冲出去——可下一瞬间,却见少年忽地抬脚,猛地给了那男人档下一脚,然后一连串完全不符合他一贯形象的拳打脚踢,一直把人打的蜷缩在地上,才晃晃悠悠地走开了。
神父呼出一口气,他的眼睛几乎一刻也不敢离开那个摇晃的背影,一点也没察觉自己的背后已经湿透了。
他已经彻底忽略了波西米亚人著名的强盗名声。
不过,那个让光一神父出了一身冷汗的家伙,自己却没怎么当一回事。
流浪的路上,实在没少遇到这样的人。
不过,多数遇到的人还是好人啦。
他昏昏沉沉的,本来就干渴的嘴巴因为喝了酒,更加干了。
如果神父能听到他的话,会听到他用那种黏糊糊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嘟囔:“坏人,神父就不会骗我。我去、去找神父要水喝……”
##记得某一次节目里,大爷被说有stalker的潜质?
……不知道暗中监视狂魔版的痴汉光一看起来会不会奇怪
……忽然意识到,可怜的神父光一现在还不知道窥视对象的名字
下一章换小熊猫视角,两人终于要见面啦。
###——大爷为啥能把小熊猫看得那么清楚?
——因为科学怪人·光一当然有望远镜